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距离风暴过去已有月余,这艘来自中国的商船还停靠在泰国的港口。
大副呆在舱室里一动不动,两只眼睛通红,守着面前那部卫星电话。派出去搜救的船只和无人机全都无功而返,现在,他全部的希望就寄托在这部卫星电话上了,因此,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。
一个船员来报:「大副,好几边都在催了,咱们已经比预计的航程耽搁了太久,已经没办法再拖下去了。」
大副头也不擡,说:「不是跟你们说了吗,就说咱们的船因为风暴的原因,正在检修,再拖上个几天……」
「可是……」
船员张了张嘴,可最终还是没说什麽,他有些丧气的应了一声:「好的,我知道了。」
大副挥挥手,将他打发走,继续专心的等着电话。
这时候,原本安静的船舱里突然响起一阵蜂鸣,大副激动得一把抓起眼前的卫星电话,按下接通键,可电话那头却没有传来半点声音……
蜂鸣声还在继续,大副摸了摸裤兜,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,他掏出来一看,是一个陌生的外国电话号码。
带着犹疑,大副按下了接通键:「喂?」
「是我……」
听着熟悉的声音,大副险些泪流满面,他激动地说:「船长,真的是你!你还好吗?你现在人在哪里?我这就派船过来接你!」
电话那头的程子俊说:「我很好,你不用担心……长话短说,我现在人在吉隆坡……」
「吉隆坡?马来西亚?」
大副满腹惊疑,船长什麽时候跑到那里去了?虽说泰国与马来西亚毗邻,可毕竟是另一个国家,船长怎麽漂着漂着,竟漂到旁边的国家去了?
只听电话那头的程子俊接着说:「详细的在电话里解释不清楚,还是见了面再聊吧,我看了下,离的最近的港口是巴生港,等你们的船到了咱们再聊……」
大副还想说什麽,电话那头却传来一阵「嘟嘟」的忙音。
「这小子……」
大副笑着放下电话,然後抓起船上的通讯设备,喊道:「全体注意!启航!巴生港!」
……
巴生港是马来西亚着名的港口之一,距离吉隆坡仅40公里,本就是程子俊他们商船回航的必经之地。
此去泰国并不算远,因此第二天清早,商船便缓缓入港,停靠在岸边。大副站在甲板上焦急的向下望着,一眼就看见一身休闲打扮的程子俊正站在岸上,指挥着岸上的工人,似乎在装运什麽货物。
奇怪的是,站在他身边的,似乎还有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,两个人举止亲昵,神态暧昧,似乎关系匪浅。
大副心里纳闷:「自己跟船长也有些年头了,怎麽从来不知他在马来西亚还有一个相好?」
终於,船停靠完毕,舱门打开,大副迫不及待的奔向门口,顺着悬梯下到岸上。程子俊似乎没有发现身後的大副,正与身旁的女子亲密的交谈着什麽,时不时的,发出一连串笑声。
别看大副下来的急,可真到了程子俊的近前,反倒不急了。他就默默的靠在一根柱子上,点了一支烟,远远看着程子俊,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。
终於,程子俊还是发现了他,他三步并作两步的,快速冲到大副跟前,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。这个快40岁的老男人,被他这麽一抱,脸上竟罕见的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,他随即假装厌恶的推开他,说道:「去去去,我对男人可没兴趣……」
谁知,程子俊却依旧紧紧的抱着他,不愿意撒手,他说:「大副,我是来跟你告别的……」
大副悚然一惊,问道:「告别?」
程子俊终於放开他,说:「对,我以後都不回船上了……」
大副盯着他的眼睛,似乎想从中看出什麽来,他的表情严肃了许多,却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,说:「你别开玩笑了……你不找你妈妈了?」
谁知道程子俊摇了摇头,说:「对,不找了……」
大副一口吐掉烟头,抓着程子俊的肩膀,说:「操!你是不是疯了?怎麽突然说胡话?」
这时,年轻的杨可如走到程子俊身边,程子俊温柔的握住她的手,说:「我没说胡话,是真的,不找了,以後都不找了……」
大副目瞪口呆,老实说,他早就想劝他这麽干了,可他一直不听,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女子,让他放下了。他一时间,也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反应,他应该替他高兴的,可不知怎麽的,心里却空落落的。
「走吧……」
程子俊搭上大副的肩膀,说:「咱们找个地方,好好吃一顿……」
……
傍晚,吉隆坡出了名的夜市已经热闹非凡。
程子俊,杨可如,和大副三人,在热闹的夜市中找了一张桌子,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食和啤酒,三人风卷残余了一阵,桌子上已经杯盘狼藉了。
菜过五巡,酒过三味,大副挺着饱胀的肚子,用牙签剔着牙,一边饶有兴致的看向和程子俊一起的那名女子。她吃的很香,任谁也不会想到,如此一副娇小的身体,食量却是极大,就像十几年都没有吃过东西一样。
「这麽说……」
大副收回看向女子的视线,问程子俊:「风暴发生时,你被暗流卷到了不知名的地方,晕了过去,然後多亏了这位杨思君美女,才把你救了上来,之後你就一直在她那里养伤,直到痊愈,才给我打来了电话……」
程子俊点点头,说:「就是这样。」
这是程子俊与妈妈商议好的方案,他在马来西亚有熟人,帮妈妈弄到了一个马来西亚华侨的身份,这身份虽然不是那麽经得起推敲,但如果一直生活在国内的话,倒是也没人能瞧出什麽来。
於是,原本今年年满50岁的杨可如,摇身一变,变成了21岁的杨思君。
大副眯着眼,说道:「这麽说,我倒是要好好敬这位杨美女一杯了……」
大副端起酒,说:「感谢你……帮他脱离苦海……」
大副一饮而尽,然後抹了一把嘴,说:「我先干了……你随意啊……嗝——」
他很没风度的打了一个酒嗝,然後跟没事似的,继续说:「你帮他解脱,也是帮我解脱……你是不知道,我劝他劝得多辛苦啊……」
杨可如也跟着喝了一大口,原本不喜饮酒的她,因为在岛上饱经恶魔果实的摧残,如今已经觉得酒无比的好喝了……当然,最好喝的,还是可乐!
大副已经有些喝多了,他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着以前的事情,从他最初见到程子俊时的情形,到带着他在海上到处找他妈妈,再到後来在海上重逢,他居然抢了他船长的位置,无奈之下,他只能当了他的大副,再後来,他发现这个小子居然有两把刷子,带着他们赚了不少钱……
「你知道吗……」
「要……要是我有女儿……肯定把我女儿嫁给他……」
「哎……可惜啊……我到现在还是光棍……」
大副说到这里,已经情难自已,开始自顾自的絮叨起来……
他一个人絮叨了半天,到最後,居然奇迹般的绕回到正题上,说:「杨……嗝——杨小妹啊……我叫你小妹你不介意吧?」
「你可得好好对我们船长啊……他这个小子啊……太苦了……」
说着,大副竟忍不住的哽咽起来。程子俊有心制止,却被他置若罔闻。
他接着说:「你知道吗,他当时只有那麽小……就跪在我的面前,求我,让我带他去找他的妈妈……我能不答应吗?後来没找着,他就想跳海,自己找,我们就把他给绑了……」
「你猜……他当时跟我说什麽?」
杨可如好奇,就问:「他说了什麽?」
大副又咂了一口酒,说:「他说啊,他说你们绑我,我不恨你们,但总有一天,我还会来这里,不管花多久,不管用多少年,我都一定要找到妈妈……」
「我说孩子啊……你会送命的啊……」
「他说,就是送了命,我也认……因为她是我的妈妈啊……」
大副的话,将程子俊带回了年少时光,他嘴角微微上扬,再回想从前,竟有恍如隔世之感。
杨可如心下感动,她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了握儿子的手。
大副再次看向杨可如,说:「要是没了你……他这回可就真的送了命了……所以我得谢谢你……」
说罢,又举起了酒杯。
「我先干……你随意……」
……
一个晚上,同样的说辞,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。
大副再次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船上了,船已经驶离了巴生港,往国内驶去了。
正如承诺的那样,程子俊果然再也没有回到船上,船长的位置,兜兜转转了这麽些年,又回到了他的头上,可他却没有一点兴奋的意思。
「罢了,由他去吧!」
这一瞬间,他突然有了种为人父母的心情——子欲远行,如何能拦?
他又想到温柔恬静的杨可如,露出欣慰的笑容——
「应该会幸福的吧……」
於是他起身,来到船舱里,决定不再去想他……
他看到船舱里的船员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搬运着什麽,问道:「你们这是忙活什麽呢?」
其中一个船员回道:「可乐!全是冰镇的!一共100箱呢!」
可乐啊……
他突然想起自己讹程子俊的10箱可乐,笑着摇了摇头——
这小子……还真是叫人没法不去想他呢……
……
几日後,北京。
独自在菜市场买菜的程廷轩正为了一块半块的豆腐,与摊主争执着。
「不要切这麽大……你切的这麽大一块,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啊……」
「唉……算了算了……我还是不买豆腐了,晚上有一个菜,也得了……」
於是他拎着一小捆小白菜,两个馒头,外加一头蒜,打算打道回府。
这时,一个约麽40多岁的女人拦在他前面,说:「哎哟,这不是程老师吗?来买菜啊?」
程廷轩看清来人,不由得露出一丝羞赧的笑容,点着头说:「嗯,来买菜……张老师,您也来买菜啊?」
那名姓张的老师把手一扬,排骨、活鱼、青菜,应有尽有。
程廷轩低头看了看手里干巴巴的小白菜,有些不好意思,说:「我家里就我一个人,一个菜正好,两个菜嫌多,不像你,还有果果……」
张老师问道:「你们家……小俊,还没回来呢?」
程廷轩点头,说:「他跑出海,一去就是大半年的,我都习惯了……」
说着,他问张老师:「您买完了吗?」
「嗯,我买完了。」
「来来来,我帮你提……哎哟,这鱼真新鲜呐,还活蹦乱跳呢!」
两个人都是高校的老师,虽然不是同一院系的,但都住在学校家属院,算是顺路。张老师名叫张瑶,今年45岁,一副典型的家庭妇女的打扮。别看她现在这样,10年前她可是他们学校里的一枝花,穿着打扮,可是时髦得紧,她老公是企业高管,薪资不菲,经常送她名牌服饰,她那会儿也高调,总是打扮得跟个明星似的,出入学校教室,每每总能引发不小的轰动。
她还有一个18岁的女儿,名叫果果,正好考上了她妈妈所在的大学,就在家门口上学,所以也不住学校宿舍,都是回家住。
就是这样一个女人,却因为10年前那场变故,变得低调朴实起来,她再也没买过,或是穿过名牌服饰,再也没画过时髦的妆容,收敛起所有的锋芒,变成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。
如今10年过後,竟没多少人再记得当年的一枝花了。
程廷轩原本是不认识张老师的,却因为10年前的那场变故,逐渐的让他们认识了彼此,又因为头几年各自都还处於各自的感情伤痛之中,没走出来,直到最近几年,才逐渐的解开心结,愿意接纳一些新的人和事,於是两个人才有机会走得更近一些。
说起10年前的那起变故,还与程子俊他们有关。
原来当年,适逢暑假期间,张瑶他们一家人也决定带着8岁的果果,到国外去玩一趟,不知是否是命运的安排,也选择了普吉岛。
事故发生了,张瑶的老公梁文博,以及双方的4名老人,全部在那起事故中不幸遇难,仅张瑶和8岁的女儿果果奇迹般的生还。那次变故之後,张瑶沈寂了许久,她褪去所有的锋芒,将自己包裹起来,不愿再与外人接触。
这时候,她遇到了因为同一起事故而导致亲人故去的程廷轩,两个苦命的人相互倾诉,相互支撑着,走完那段最艰难的路。
程廷轩不由分说的,帮张瑶拎过菜。
张瑶倒也没有拒绝,两人一路走着,从菜市场走回学校。
likefather,likeson。
木讷的程廷轩不知该说些什麽,就只闷着头走路,尴尬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来回流转,终於被一通电话给打断了。
是张瑶的电话,她接通之後,只不到10秒钟,便苦笑着挂断了电话。
程廷轩有心搭话,便问道:「是果果吧?」
张瑶点点头,说:「她说晚上跟朋友出去玩,不回家吃了。」
「那这……」
程廷轩比量了一下手里沈甸甸的菜。
两个人又沈默了。
终於,来到了张瑶家的楼下,程廷轩尴尬的笑着,递上手里的菜,说:「你到了。」
张瑶接过菜,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:「我一个人,也吃不了这麽多……反正你也没吃呢,要不……」
程廷轩不待张瑶说完,就抢先说:「那我就打扰了!」
说完,许是意识到自己答得太急了,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,张瑶和他对视了一阵,两个人突然一起笑了。
「还是我来帮你拎菜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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